晃晃悠悠地上了路。车夫忽然问了个古怪问题:“先生,你从北边来,可见过一个左边嘴角有一大一小两颗黑痣的人?”
这车夫是关东口音,问题既突兀又含糊,孙希愣了一下,回答说:“没见过,你可知道名字?”车夫摇摇头,便不再言语,专心赶车。
孙希蜷坐在车厢里,一抬头便看到那本书在眼前晃荡。它大约两百页厚,书脊用一根棉线抻着,吊在篷顶。封面用报纸包着书皮,看不出内容,不过看书边的磨损程度,应该经常翻看。
孙希忽然很好奇:这车夫五大三粗,居然还会读书?他一时动了慈善之心,开口道:“你读的什么书?路上我可以给你讲讲,这机会可是难得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翻那书。
车夫急忙一把将书夺下,搁到自己膝盖上,回身继续驾车。孙希自讨没趣,悻悻地缩了回去。
经过这么个尴尬事,两人一路无话。孙希只好斜靠在窗边,朝外面看去。窗外风景越来越偏僻,也无甚趣味,只有丝丝冷风渗入车厢。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到底怎么落得这么个境地的。
六年之前,十三岁的孙希干了一件他至今都后悔不已的事。
他在拍发那一封大清加入万国红十字会的电报时,以公使馆的口气偷偷添了一句:“俾海外熟稔洋务子弟,操习医典,以补医士不敷之状。”——在海外寻找熟悉当地情形、语言的中国人,接受医学教育,以补充国内医生的不足。
这话添得合乎情理,外务部没发现破绽,直接提交给军机处。孙希本以为,这样一来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伦敦学医。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恰好在同一年,北京的京师大学堂改组,把医学实业馆拆出一个医学馆,急需学生充入。朝廷一纸电报,让张德彝把遴选的子弟直接送回国来,充实其中。
阴错阳差之下,孙希只好百般不情愿地从伦敦回到北京,在京师大学堂医学馆就读。谁知到了光绪三十三年(一九〇七年),医学馆被裁撤。他被迫转到北洋医学堂,今年二月刚刚毕业。
“……真是偷鸡唔到蚀揸米,衰到贴地。(偷鸡不成蚀把米,倒霉透了。)”孙希低声抱怨,早知道当年就不去自作聪明发那劳什子电报了。
倒霉的事还在后头。
毕业之后,孙希本打算寻个机会,去英国继续深造,不料突然接到张德彝的一封急电。
这急电的内容十分蹊跷。他让孙希于三月十六日之前到上海,去一座叫作“中国红十字会总医院”的机构报到。随电报送来的,还有一张单程车票和一封荐信。
这对孙希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可张大人手里握着他的生活费,他毫无反抗之力,只好牢骚满腹地踏上去上海的火车。
中国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