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母亲说,你爸就是死心眼儿,等不来就别等了啊,这大冷的天!我抓了把瓜子装到兜里,说我去找他。母亲斥责说,黑灯瞎火的,丫头家家瞎跑啥。冻不起他就回来了,不用你去找!
父亲在灯影下吃饭的场景充满了忧伤,父亲怔怔的,半天才动一下筷子。面条挑了起来,却没往嘴里放。筷子搭在碗上,面条搭在了筷子上。开始还冒着热气,后来便成了冻僵的蚯蚓。叔叔初一没有来,初二也没有来。不知道叔叔为什么不来,那些给叔叔准备的东西都摆放在储藏间,一样一样,笸箩、簸箕、沙斗子,凡是能用上的东西,几乎都派上了用场,就像穆桂英摆的天门阵一样。叔叔不来,我们还不只是忧伤,还惶惶不可终日,总是担心着,惦记着,恐惧着。我偷偷对姐姐说,叔叔不会是死了吧?姐姐拍了我一掌,嫌话说得不吉利。可转过脸去,她就把同样的话对母亲说了,母亲却没有拍她。母亲说,我们今年可以多吃几顿烙饼了。
天都大热了,我们接到了叔叔写来的一封信,是写给父亲的。解释他今年正月初一没来的原因,是因为生了场大病。这封信只有半页纸,在我们家每个成员手中传阅。叔叔写的是连笔字,很好看,很大气。大家一起唏嘘,总算解开了心中的疑团。大哥那年新定了对象,脸上总有一层桃色水气。他对母亲说,给叔叔留的花生和芝麻不能过夏天,过了夏天就长虫子了,不如我给丈母娘家送去吧?母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答应了。信到我手里时,已经是最后一站了。我读初中二年级,开始对文字和行文敏感。我上下看了一眼,说,这信是三个月之前写的。哥哥姐姐不信,抢过去看,日期果然是二月十二号,若按阴历算,那时应该是年后不久。父亲表扬了我,说哥哥姐姐都是高中毕业,却不如人家初中生能看出门道。姐姐狡辩说,我还没看完呢!事后我们问过叔叔,是不是信写得早,寄出来晚。叔叔说不是。那么这封信就是在路上或我们大队给耽搁了。大队的信箱是一个绿皮桶,各种信件经常散落得到处都是。
经过全家一致协商,由我来给叔叔回信。这是我第一次写信,而且是写如此重要的一封信,我没法不认真对待。有好几天的时间,人在教室上课,脑子里就全是信中想写的内容。信写好以后,给全家念,改了又改,抄了又抄。比《红楼梦》批删的次数都不少,我就是从那年才开始看这部大书的。母猪下崽了,哥哥订婚了,姐姐用一尺布票三尺三的面料自己裁了条裤子。父亲不能出去务工了,因为他当了生产队的队长。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总是写不全面,总有新的内容需要补充和添加。信写好后,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