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致恒连忙跟上。
仍是上午,但天空已阴沉,似乎到晚间又将飘雪。风愈加地冷厉,将灰烬吹得到处都是,也将两人的衣发俱拂起。
书斋的十二折屏风前垂吊的小灯始终长明,一旦迈步走入,便好像万物都变成了黄昏色的。内里足有一般屋舍的三层楼高,两进、四面都是书架,乱七八糟的封函卷册一直堆叠到天顶。这一早上来来回回,裴耽已经清理掉一些,然而看这情形,不过是九牛一毛。
裴耽让吴致恒扶来一把长梯,在书堆中扒拉了许久,扑了满头满脸的灰尘,找出来一只灰扑扑不起眼的书函,上题着古篆字:“《周易八纬》,第三函”。
他在案前揭开书函,《周易八纬》共十二卷,这一函中收有三卷,纸张散乱堆叠,颇为老旧,他翻开便读出一句:“不知夏,不知冬,不见父,不见兄,望之莫莫,视之盲盲……其王可谏者全,不移者亡。”静默一笑,又将书函“啪”地合上,再度沿着长梯往上爬,把整四函的《周易八纬》都拿出来,一函摞一函不断扔进吴致恒怀里,又扬手挥了挥漫天的飞尘,“这个,送给李奉冰。”
吴致恒手忙脚乱地接住,惊道:“现在送?”
裴耽冷声:“现在送。”
俄而望了一眼四周,一把将不知何时挣扎着跳到地上的兔子又拎起来,再度扔进吴伯怀里,“这个也送走。”
吴致恒却不动。
野兔一声不吭地往吴致恒怀里钻,毛茸茸地贴着吴致恒的手心,全是冷汗。
裴耽看向他。
“您……”吴致恒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裂隙,“您自己为何不去呢?”
裴耽嗤道:“傻话。难道我去找他,同他说,‘我们一起亡命天涯吧’?你以为是唱戏?”
吴致恒道:“那您要这样坐以待毙……”
裴耽抬手,手指屈起敲了敲书函的硬壳,眼光里零落着不甚明显的笑意,“谁说的,只要他活着,我就不算坐以待毙。”
*
吴致恒抱着书函与小野兔走出书斋,还未走出后门,前院处已经响起一阵骚动。
竟是圣人传旨的使者,如郎主所料,到了。
他想折回去,透过月洞门,却远远望见郎主已从书斋中走出,去前院迎客。天色锃亮,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俯瞰人间,远近的树木都覆盖上一层静白的光。他依稀听见了宦官尖利的嗓音,还有杂沓的铁靴声、泼水声,似乎是有人着了急,要将那烧了一日一夜的火堆扑灭。
吴致恒终于明白郎主所等待的是什么。
他咬住牙,紧绷着神色,一步、又一步地后退,蓦地一转身,往后门奔去。
*
小池上积冰千重,终于仿佛被人声所惊动,呲啦呲啦地裂开。
裴耽穿了一身白衣,桐木簪发,好整以暇地坐在池边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