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峻选择提早离开这个令人烦忧的尘世,我感到非常讶异,因为,在我心中,他并不怕劳烦,而忧心原本就是他的早晚课。我心中的国峻是一个文学的苦行僧,勇猛精进令人汗颜,看到他在那么短短几年之内写出了那样多的作品,我想,这一定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因为,稍稍从事几年创作的经验告诉我,关于写作,灵感得之不易固是苦事,然而,为了将乍现的灵光浇灌出一朵小花,每天晨昏定省琢之磨之的消耗直至无感而沮丧更是苦中三昧,不足为外人道矣。因而,国峻在我心中是一个勇敢的人,只是没有想到这份勇气竟然一直以来是那般地用力,以致它的断裂,也像金属疲劳那样来得突然。
现在,国峻走了,许多往事都回来了。
他是一个很仔细,又很爱面子的朋友。国峻第一次到我家来,穿着洗烫整齐的白衬衫、西装裤,还有规规矩矩的吊带扣在腰上,我当时心想,吃个便饭就穿得如此正式,那万一是去相亲的话,不知道还有更好的方式可打扮吗?我想着想着本想脱口而出跟他开开玩笑,可是当天有黄春明老师以及师母在场,这一句玩笑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没敢说出来。我想,这人如此严谨,改天混熟了一定要找机会在他身上找点乐子,否则实在太,bao殄天物了!可惜我终究没有机会好好开他玩笑,之后不论是见面,还是书信的往返,国峻都认真得像是木十字儿童合唱团里穿着一袭圣袍的小朋友,让人不知不觉也严肃了起来。
国峻啊,你知道吗,你实在是太认真了点,认真到当我和你闲聊时都会疑心刚刚是否听到了一阵管风琴的伴奏声呢!
你的信写得那么小心,就像你的为人,一笔一画用力很深(用情也深),用铅笔写信是为了修改方便吗?可是好像也不见你用橡皮擦涂抹修改的痕迹,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你在信尾的日期部分修改了一个数字,我心想,终于被我抓到涂改了吧?可再一想,那必定是因为这封信写了不只一天,写完了又摆着看了几天,临寄前才发现日期已变,所以又改了那个尾数吧?你真是太小心了,我的朋友,如此小心,是否也是因为十足地好面子,所以才会细心呵护至此?我没猜错吧?你寄给我的新书题字不直接写在扉页上,而是另外用一张不起眼的纸条写好夹在书里,我想想就不觉笑出声来了。你这傻小子心机很深啊,赠书的话语不直接写在书上,而是写在一张很容易就弄丢的纸条上,为什么?为的就是怕日后万一这书流落到旧书摊上,会被某个陌生人看到你恭恭敬敬的签名落款,我没猜错吧?如果我没猜错,那你就大大失算了。告诉你,傻小子,你愈是如此,我愈是不中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