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拱手告别，然后在马臀上抽
鞭，白马声长鸣，跃起前腿，造型威武，纵身向前，如同离弦之箭。知县没有回头，但很多经典
送别诗句涌上他心头。夕阳，晚霞，荒原，古道，枯树，寒鸦……既悲且壮，他心中充溢着豪迈感情。
他们驰出村子，进入比高密东北乡更为荒凉也更为辽阔原野。这里地势低洼，人烟稀少。半人高枯草中，隐约着条灰蛇般弯曲小路。马在小路上昂头奔跑，骑者双腿与路边枯草摩擦着，发出不间断嚓啦声。夜色渐深，新月如钩，银光闪闪。紫色天幕上，缀满繁华星斗。知县仰观天象，见北斗灼灼，银河灿灿，流星如电，划破天穹。夜色深重，霜冻逼人。马越跑越慢，由疾驰而小跑，由小跑而快步，最后变成懒洋洋漫步。知县加鞭马臀，马懊恼地昂起头，往前急走几步后又恢复疲惫懒散状态。知县心中激情渐渐地消退，身体上热度也慢慢地降低。没有风，潮湿霜气，如锋利刀片，切割着裸露肌肤。知县将马鞭插在鞍桥上，双手缩在马蹄袖里，马缰绳搭在臂弯里，身体猬缩成团，进入信马由缰状态。在辽阔原野深处，马喘息声和枯草摩擦衣服嚓啦声大得惊人。从遥远村庄那里，间或传来几声模糊狗叫，更加深夜神秘和莫测。知县心中，泛起阵悲苦感情。因为走得匆忙，他竟然忘记穿那件狐皮背心。那是他岳父大人送礼物。他记得岳父赠送背心时，神情格外庄重。这件看起来不起眼旧东西，是皇太后赏给岳父岳父曾国藩大帅。虽然因年代久远，受潮生虫，狐毛脱落，几成光板，但穿在身上，还是能感觉到别样温暖。想到狐皮背心，知县思绪就陷进对过去生活回忆之中。
他想起少时贫寒和苦读艰辛，想到高中狂喜，想起与曾家外孙女联姻时同年们祝贺，其中也包括与自己联袂高中刘光第裴村兄祝贺。刘裴村书法刚劲，字如其人，诗词文章俱佳。刘撰写副对联贺他新婚：珠联璧合，才子佳人。那时，似乎有条光明大道摆在他面前。但“死知府不如活老鼠”，他在工部蹲六年，穷得叮当响，不得不靠夫人面子，求告曾家门生，活动外放，而后又辗转数年，才得高密知县这个还算肥沃缺。到高密后，知县原本想大展身手，干出成绩，点点升上去。但他很快明白，在高密这种洋人垂涎地方，既不可能升官，更不可能晋爵，能无过而任职期满，就是交好运。嗨，王朝已近末日，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只能随波逐流，独善其身……
知县胯下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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