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整整10年后,福建茶客才再度遇见技术员。
光阴如电,时间已从20世纪90年代初,来到21世纪。
当年弱冠青年长成条中年汉子,汉子攥紧技术员手腕,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
他咬牙切齿地说:每年都来帕沙等你,足足等10年!
技术员说:哦……
他低声质问:哦什哦!为什爽约,你就不怕断子绝孙?!
技术员单手摘下毛线帽子,露出锃亮光头个。阿弥陀佛,他说,施主别来无恙哦……
技术员10年前就有剃度之心,二人别后没多久,他就在柏林禅寺出家,早就已经是个水月游方僧。
福建茶客说:不管!
他说,认识你之前和之后,都没有输给过任何人,管你现在是出家还是出殡,都必须和再比拼次!不然打死也不会放你走出这片茶山!
僧人挠挠头,说:哦……
福建茶客擦干眼泪,说出自己决定:
10年才等来这次比拼,要斗就斗条龙,从采菁、萎凋、杀青、揉捻、晒青、泡茶、品茶……全部过程两个人都必须亲力亲为,誓死要分出个孰高孰低。
这种铁人十项式斗茶闻所未闻,够狠。
僧人摸摸鼻子,说:哦……
说比就比。
第二天早,福建茶客于日出后半小时起身,亲自爬树采茶。春茶以茶叶、芽两叶为上,他专拣芽两叶采,仔细又认真,好似淘金。
接着是兢兢业业地晒制……
然后是细火慢工地炒制……
炒茶又谓炒青,生锅、二青锅、熟锅,三锅相连顺序操作,工艺烦琐至极。
炒茶前洗手肥皂是福建茶客自己带来,口罩套袖用也是自己带来,白色大褂看就是专门做,琢磨就知道,他已为此悉心准备许多年。
那厢忙得热火朝天,这厢,僧人背着手溜达茶山。
喂喂松鼠,听听鸟叫,偶尔在林间打打坐、参参禅。
僧人也随意采点儿茶,也简单晒晒,也胡乱炒炒,态度轻松自然,明显没花什心力,像是在故弄玄虚,又好像是在敷衍作业……
福建茶客难免心下忐忑,这老光头,是不是有撒手锏?上回输给他破瓦罐,今朝他又会出啥幺蛾子?
再看看自己炮制茶叶,自信瞬间又回来:天道酬勤,花多少功夫见多少真章,管他呢,真金白银茶桌上见。
茶叶晒青即将完毕,万事俱备,不欠东风。
福建茶客更衣沐浴,满身肥皂泡沫,差点儿洗秃噜皮,他边玩命地搓洗自己,边强忍住泪水:10年卧薪尝胆,终于可以换来今朝雪前耻,终于终于可以咽下这口气……
可他终究没能咽下这口气。
僧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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