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情又重复讲,一直讲到他下次来为止。他每次休假回家,都会带一摞你的信,我们轮流念那些信,都被你的文采打动过。那些信装满了一个纸盒子,被我们宝贝似的收藏着。直到后来,里面住进了一只大耗子,那只大耗子又生了一窝小耗子。那些信纸,都被耗子撕碎做棉被了……自奋打开一看,就哭了。
我悲怆了一下,又笑了。信中那些幼稚到让人脸红的句子,那些像蜘蛛爬的字,每行都写不直。有些干脆是用尺子比着写,就像有一道下划线一样。早些年若是知道它们享受了这般待遇,我会无地自容。
如今,一切都云淡风轻了。
我说,时光过得真快。
自贡哥说,那时的时光才真是漫长,我们跋山涉水去梨花镇上学,目的只有一个,能走出穷山沟,能和你平起平坐。腊梅因为不用功,挨了我爸一顿打。是用藤条打的,穿着厚棉袄,颈窝都抽出了血印子。老爸下手狠,打谁都往死里打。老爸对她说,你成绩这样差,以后谁都瞧不起你,山外的二姐也瞧不起你!腊梅说老爸偏心,带着海棠去山外的大爷家,不带她。她说若是带着我去山外的大爷家,我也会跟海棠的成绩一样好!
我扭过头去,没有让自贡哥看见我的眼泪。我们和他们,原来这样相像。一直都相互影响着,互相依存着,又相互错着位,走过了这许多年。若不是这次偶然见面,我再有想象力,也想不到这一点。
我庆幸这次的一闪念,让我和李家有了见面与和解的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贡哥忽然拉了我一把,一辆汽车从我们身边快速开过,旋起的气浪吹飞了我的帽子。自贡哥赶紧跑过去捡了回来,笑着扣在了我的头顶上。他用轻松的语调说,老爹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他是一个好老爹,一个伟大的好老爹。上学的事我刚才说了,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们五个都算上,上到哪我供到哪,别管我有钱没钱,就是去偷去抢,我去做恶人。
我突然拍了一下自贡哥的肩膀。
他扭头问我干啥。
我想了想,其实没有预备要说啥。
自贡哥问我,你知道什么叫“打秋风”么?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打小就知道,大概是家乡的一句俗语。我奇怪自贡哥怎么也知道。
自贡说,有些事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你还小……
我“呵”一声,说我就比你小两岁好不好?
自贡哥宽容地笑了下,接着说,家里穷,年都过得凄惶。每年大年初一老爹都去你家“打秋风”,很多年都不间断。我们在家里眼巴巴地等,从初一等到初四,老爹从不让我们失望,有时也能等到十只煮鸡蛋。十只鸡蛋六个人分,你知道怎么才能分得均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