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严格的体育锻炼计划:一醒来就跳进海里,一直游到绕过那块巨岩,据旅馆老板娘说,全日耳曼最大的海盗宝藏就埋藏在那里。他只有游到精疲力竭,快淹死了才会回到岸边。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那时,他常跟兄弟们比赛,看谁能绕着紧挨着他父母家的那片池塘游上更多圈。而海森堡在研究的时候也抱着相同的态度,一连几天都处在深度入神的状态,废寝忘食。要是他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他就会濒临崩溃;而要是他得到了,则会陷入一种类似于宗教狂喜的极度的兴奋。他的朋友们都觉得,他渐渐对此上瘾了。
从他旅馆的窗户看出去,是漫无边际的海洋。他目送着海浪奔流、继而消逝在地平线上,不禁想起了他的导师丹麦物理学家尼尔斯·玻尔的话。后者告诉他,望着致眩的大海而不用闭上眼睛的人,可以够得到永恒的一部分。前一年夏天,两人去爬了哥廷根周围的那些山,而海森堡觉得,他的科学生涯在那次漫长的散步后才算真正开始。
玻尔是物理学界的巨人,二十世纪上半叶唯一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拥有同等影响力的科学家,两人亦敌亦友。一九二二年时,玻尔已经获得了诺贝尔奖,且他很善于发现杰出的人才,并将他们纳入麾下。他对海森堡就是这么做的:山间漫步时,他说服了这个年轻人,说在谈论原子时,语言只能当诗用。所以,跟玻尔走在一起的海森堡就有了他最初的直觉:亚原子世界是极端另类的。“如果一粒微尘中就有亿万个原子,”一边攀登着哈尔茨山脉,玻尔就对他说,“那怎么才可以站在这么小的东西的意义上谈论问题呢?”物理学家,就像诗人一样,要做的不是去描述这个世界上的事实,而是创造隐喻,创造思维上的联系,仅此而已。于是,从那个夏天开始,海森堡就明白了:把诸如位置、速度、动量等的经典物理概念用到亚原子粒子上完全是无稽之谈,自然界的这一面需要新的语言。
在赫尔戈兰静修期间,海森堡决定把限制推到极端。一个原子内部正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里,他能真正知道些什么呢?每当有一个核外电子改变能级时,会释放出一个光子,即光的微粒,而这点光,他是可以用锌板记录下来的。这就是他唯一能够直接测量到的信息了,从原子的黑暗里透出的唯一一点光。海森堡决定抛却其他所有东西,就用这么一小撮的数据,推导出规制着这个尺度的规则。不用任何概念、任何图像、任何模型。他要让真实说话,让它自己说出足以描述它自身的句子。
当他的过敏稍有缓解,可以工作了,他就把这些数据排到了无穷无尽的一系列表格和栏目里,组成一个复杂的矩阵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