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沉静。
随后大殿高处,响起断断续续、难以克制低泣声。
少年在哭。
满廷臣工们闻音抬头,茫然视上。
跪在殿上谭君却毫无所动。他撑起朝服每根骨头都同之前样硬、样锐。
十五岁皇帝站着,纤薄身体微微发抖,脸上泪痕交错。他委屈地咬住嘴唇,心里面种种恼意与愤怒都明明白白地摆在僵青脸上,他像是个不被人理解、不被人宽纵孩子,盯视着那个不肯顺从他意最亲信人,尽失威仪地哭着。
众臣愕然。
这是少年面对谭君爆发。
他是晋室皇帝。而他终于也像曾经坐在这高高御座之上每位晋室皇帝样,在还能做出选择时候,坚定不移地选择最孤冷那条路。
这条路,由戚氏列祖列宗以无数白骨与鲜血铺就而成。它生长在他骨与血之中。它终将由他以更多白骨与鲜血铺成更加牢不可摧条路。
少年停止哭泣。
他抬起手,抹把脸。
“谭卿。”
他面开口,面缓缓坐回御座,“卿致仕之请,朕允。”
说罢,他叫内侍发下处置鄂王案所牵连罪臣皇诏,道:“这道诏令,永仓郡防御使早已替朕草好,往后这朝中事,谭卿亦不必再操心。”
诏书上千二百六十位文武官吏,重罪之三百十七人诛夷三族,余者不分罪名轻重,阖族流放北境。
内侍随后叫散朝。
皇帝起身。
满殿文武俯身叩行大礼,他垂下目光,路扫过每个人弓着脊背,踏着方才内侍宣诏余音,步步地走出大殿。
……
供奉晋室列祖列宗龙章阁中,烟雾缭绕,光线半昧。
少年跪在锦垫上,头目微垂。
在他头顶正对前上方,奉着他生父灵牌与画像。
曾经昌恭宪王戚炳轩,早已在少年意孤行下,被追谥为大晋明宗成皇帝。
而鄂怀妄王戚炳靖七个字,亦早已在少年强势授意下,自晋室戚氏玉牒及所有诏文书函之中除去,骨灰无痕。
对着灵牌与画像,少年端端正正地叩个头。
他道:“父王。儿替您报仇。”
当年父亲尸首两处,殓葬时母亲泣血倒地,十岁他被人自人群中拉走,架上辆华贵马车,路送入皇城之中。宫门开启,文乙站在灰蒙蒙天际下,恭恭敬敬地将他迎入这深宫。十二岁时皇祖父过世,他被迎立为新帝,在携百官送鄂王出京赴封地城外官道上,他叫着“皇叔”哭成个泪人。
过去种种,多少惊怕,多少屈辱,多少不见天日黑夜,多少沉默无言忍耐,皆被他用鲜血尽数封盖、彻底埋葬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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