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大伯人生中的韧性和尊严,而细究本真,其实活着的韧性,大伯心里是明了确实的,也敢于在人前说出口并摆在桌面的。而尊严,在大伯,他却从来不敢说自己是村里最最有尊严的人。
因为——他好赌。
赌,成为大伯一生的污点,沾染在他的人品上,就像结长在他心灵上永远难以治愈的一个疤。
而所谓的赌,在我家乡,小赌则被视为一种乡村娱乐,甚或是一种春节、农闲的乡村文化生活,但由小赌进入大赌,赌到深夜不归、饭时不回,输钱了东借西借,卖粮食、卖树木,那就不再是娱乐的文化生活了,而是一种赌性或赌瘾,甚或可以称为赌徒了。
大伯是由小赌娱乐走进赌而不归的生活的。开始间,因为农忙疲惫,农闲清淡,生活单调,他同村人们一道加入了那种俗称“搬三帽”的赢钱游戏,即:把三个铜钱无字的一面磨平打光至锃光瓦亮,而让有字的一面,还原封不动地显示着“乾隆”或“道光”的字样,然后,把这三个铜钱放在手心或手指,使其有字的背面向上迎天,发光的亮面迎下对地,身子半弓,悬地半蹲,把这三个铜钱猛而富有节奏地突然朝着地上的石头或砖面抛下去,如果三个铜钱的光面翻身向上,为全赢;如果有两个光面向上,则为部分之赢。反之,三个有字的背面落下后全部向上迎天,则为全输;两个有字的背向上迎天,则被视为部分之输。游戏简单,规矩严明,一看即会,是这种游戏的最大特点。
大伯就是从这种游戏开始成为一个好赌的人。先是赌注从三分、五分开始,后来赌注就上升为几毛几块,赌到眼红的时候,那赌注甚至会大到上百甚或两百块钱。在今天,几十、上百块钱,也就是有些人的一盒烟钱,而两百、三百块钱,也就是大家走进路边店的一顿饭钱。可在那段岁月中,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每颗鸡蛋小的两分、三分,大的三分或四分,一斤食盐也才不过八分钱的时候,输掉一百、两百块钱,其实是输掉了一间瓦屋的房钱,输掉三百、五百块钱,就等于输掉了三间瓦屋或者一所宅院。
然而,大伯是每年有赌必输,输之又赌。赌资之重,使他每年都会输掉一所宅院或者三间新的瓦屋。甚或是,带着孩子们顶风冒雪、破冰越河到十几里外爆石运石,卖上一个冬天的血汗积存,本是为了孩子们盖房娶妻的一种准备,到了过年的几天空闲,他吃了年夜的饺子,人就忽然间无了踪迹,直到我大娘或孩子们找到赌场,争争吵吵,把他从那场合拉回来。
为了防止大伯过年,家里有了存钱,大娘就会谨慎地把它藏起来。可任我大娘把钱藏到哪儿,最终大伯钻天入地,也都能偷偷地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