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抚着改心头:
“当初要闺女时候。没想到这点。”
娘俩互不相让,吵油,便什都吵;不但家里事拌嘴,说起街上家长里短,两人看法也不样,说也拌嘴。但拌得最多,还是“延津”。改心也就是巧玲,离开延津时五岁,对延津模样并不记得,记得也是片模糊;倒是对那时爹吴摩西记得清楚。改心刚被卖到曹家时候,老曹老婆不准她想延津和吴摩西,想就打;但世上事情,越是有人不让想,心里越想;延津片模糊,想也白想,只剩下个吴摩西。改心也就是曹青娥到十几岁,夜里做梦,还跟吴摩西在起。五岁时是吴摩西把巧玲丢,曹青娥做起梦来,往往是她把爹丢;五岁时有人把她卖,到梦里,是她把爹卖。爹被卖到人贩子手里,还蹲在地上哭:“巧玲,别卖,回去都听你还不行吗?”
巧玲从小怕黑,夜里不敢出门;到梦里,成爹怕黑,在哭:“巧玲,别卖,夜里怕黑。”
或哭:
“巧玲,你要卖,就给装到布袋里,记着扎上口。”
梦醒来,窗外月牙,映在枣树树杈间。但梦得多,过去清楚爹,面庞也渐渐模糊起来。白天细细想,也只能想出个大概,爹眉目、鼻子和嘴,被想成团麻花。原来个人面容,这不经想。改心对延津片模糊,对爹吴摩西片模糊,没有去过延津娘,也就是老曹老婆,对延津和吴摩西却骂得清楚。老曹老婆认为,改心所以跟她两条心,从根上论,皆因她不是亲生,皆因她来自延津。两人吵起嘴来,无论开始吵是什,吵着吵着,最后总能归到延津,或回到延津。延津成两人吵架缘起,也成两人吵架落脚处。走遍万水千山,都没有延津熟悉。延津骂得多,像客住熟店,各种家什使用起来,倒也方便。正因为骂得多,成熟门熟路,每次骂起来,老曹老婆倒也骂不出新鲜。地方糟改,村挨村,镇挨镇,百个人走出来,挑不出个好人;男人都傻,女人都泼;吴摩西不傻,也不会把孩子丢:女人不泼,改心也不会长成这个样子。骂着骂着,突然激灵:“你是丢吗?是自个儿在老家存不住吧?”
又问:
“你那个傻爹,是真傻吗?他丢你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呢?”
又说:
“个五岁孩子,就让人故意丢,还不知道她多不招人待见呢。”
改心本来对延津不熟悉,让娘把延津骂得,倒是熟悉起来。但改心这时熟悉,就不是娘熟悉。倒不是娘骂那地方糟改,她就把延津想成山清水秀;娘骂吴摩西傻,她就想他聪明;娘又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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