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圈里乱营,每个人眼都发光,每个人心都开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嘴,耳,心,都在动。他们想狂呼,想乱跳,想喝酒,想开个庆祝会。黑毛儿方六成最重要人物,大家围着他,扯他衣襟与袖子要求他述说,述说戏园中奇双会,枪声,死亡,椅子,脑浆,炸弹,混乱,伤亡……听明白,要求他再说,没听见,舍不得离开他,仿佛只看看他也很过瘾;他是英雄,天使——给大家带来福音。
方六,在这以前,已经成"要人"。论本事,他不过是第二三流说相声,除大茶馆与书场相声艺员被天津上海约去,他临时给搭搭桌,他总是在天桥,东安市场,隆福寺或护国寺去撂地摊。他很少有参加堂会机会。
可是,北平沦陷教他转运气。他个朋友,在新民会里得个地位。由这个朋友,他得到去广播机会。由这个朋友,他知道应当怎样用功——"你赶快背熟四书!"朋友告诉他。"日本人相信四书,因为那是老东西。只要你每段相声里都有四书句子,日本人就必永远雇用你广播!你要时常广播,你就会也到大茶楼和大书场去作生意,你就成头路角儿!"
方六开始背四书。他明知道引用四书句子并不能受听众欢迎,因为现在大学生中学生,和由大学生中学生变成公务员,甚至于教员,都没念过四书。在他所会段子里原有用四书取笑地方,象:"君不君,程咬金;臣不臣,大火轮;父不父,冥衣铺;子不子,大茄子";和"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是说七十二贤人里有三十个结婚,四十二个没有结婚,等等。每逢他应用这些"典故",台下——除几个老人——都楞着,不知道这有什可笑之处。但是,他相信朋友话。他知道这是日本人天下,只要日本人肯因他会运用四书而长期雇用他去广播,他便有饭碗。他把四书背得飞熟。当他讲解时候,有相当可笑,有毫无趣味。可是,他不管听众,他眼只看着日本人。在每次广播时候,他必递上去讲题:"子曰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或"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日本人很满意,他拿稳饭碗。同时,他不再去撂地摊,而大馆子争着来约他——不为他本事,而为他与日本人关系。同时,福至心灵他也热心参加文艺协会,和其他切有关文化集会。他变成文化人。
在义赈游艺会里,他是招待员。他都看见,而且没有受伤。他嘴会说,也爱说。他不便给日本人隐瞒着什。虽然他吃着日本人饭,他可是并没有把灵魂也卖给日本人。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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