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共有几个朋友呢?很少。我从前的半隐士的生活使我隔绝了社会,我的朋友是酒,诗,图画,与花草。再说,空组织起来,而没有金钱与武器,又有什么用呢?我很伤心的放弃了这个计划。我不再想组织什么,而赤手空拳的独自去干。这几乎近于愚蠢,现代的事情没有孤家寡人可以成功的。可是,以我过去的生活,以北平人的好苟安偷生,以日本特务网的严密,我只好独自去干。我知道这样干永远不会成功,我可也知道干总比不干强。我抱定干一点是一点的心,尽管我的事业失败,我自己可不会失败:我决定为救国而死!尽管我的工作是沙漠上的一滴雨,可是一滴雨到底是一滴雨;一滴雨的勇敢就是它敢落在沙漠上!好啦,我开始作泥鳅。在鱼市上,每一大盆鳝鱼里不是总有一条泥鳅吗?它好动,鳝鱼们也就随着动,于是不至于大家都静静的压在一处,把自己压死,北平城是个大盆,北平人是鳝鱼,我是泥鳅。"老人的眼瞪着瑞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上的白沫子。而后接着说:"当我手里还有足够买两个饼子,一碗开水的钱的时候,我就不管明天,而先去作今天一天的事。我走到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办公室。走到图画展览会,我使把话说给画家们听。他们也许以为我是疯子,但是我的话到底教他们发一下楞。发楞就好,他们再拿起彩笔的时候,也许就要想一想我的话,而感到羞愧。遇到青年男女在公园里讲爱情,我便极讨厌的过去问他们,是不是当了亡国奴,恋爱也照样是神圣的呢?我不怕讨厌,我是泥鳅!有时候,我也挨打;可是,我一说:打吧!替日本人多打死一个人吧!他们永远就收回手去。在小茶馆里,我不只去喝水,而也抓住谁就劝谁,我劝过小崔,劝过刘师傅,劝过多少多少年轻力壮的人。这,很有效。刘师傅不是逃出去了么?虽然不能在北平城里组织什么,我可是能教有血性的人逃出去,加入我们全国的抗日的大组织里去!大概的说:苦人比有钱的人,下等人比穿长衫的人,更能多受感动,因为他们简单真纯。穿长衫的人都自己以为有知识,不肯听别人的指导。他们的顾虑又很多,假若他们的脚上有个鸡眼,他们便有充分的理由拒绝逃出北平!"当我实在找不到买饼子的钱了,我才去作生意。我存了几张纸,和一些画具。没了钱,我便画一两张颜色最鲜明的画去骗几个钱。有时候,懒得作画,我就用一件衣服押几个钱,然后买一些薄荷糖之类的东西,到学校门口去卖。一边卖糖,我一边给学生们讲历史上忠义的故事,并且劝学生们到后方去上学。年轻的学生们当然不容易自己作主逃出去,但是他们至少会爱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