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儿,还怕走大了脚?"
"我走!我走!"冠先生拿腔作调的说。"请太太不要发脾气!"说罢,戴起帽子,懒洋洋的走出去。
他走后,尤桐芳对大赤包开了火。她颇会调动开火的时间:冠先生在家,她能忍就忍,为是避免祸首的罪名;等他一出门,她的枪弹便击射出来。大赤包的嘴已很够野的,桐芳还要野上好几倍。骂到连她自己都觉难以入耳的时候,她会坦率的声明:"我是唱玩艺儿出身满不在乎!"尤桐芳不记得她的父母是谁,"尤"是她养母的姓。四岁的时候,她被人拐卖出来。八岁她开始学鼓书。她相当的聪明,十岁便登台挣钱。十三岁,被她的师傅给强xx了,影响到她身体的发育,所以身量很矮。小扁脸,皮肤相当的细润,两只眼特别的媚。她的嗓子不错,只是底气不足,往往唱着唱着便声嘶力竭。她的眼补救了嗓子的不足。为生活,她不能不利用她的眼帮助歌唱。她一出台,便把眼从右至左打个圆圈:使台下的人都以为她是看自己呢。因此,她曾经红过一个时期。她到北平来献技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二岁。一来是,北平的名角太多;二来是她曾打过二次胎,中气更不足了;所以,她在北平不甚得意。就是在她这样失意的时候,冠先生给她赎了身。大赤包的身量——先不用多说别的——太高,所以他久想娶个矮子。
假若桐芳能好好的读几年的书,以她的身世,以她的聪明,她必能成为一个很有用的小女人。退一步说,即使她不读书,而能堂堂正正的嫁人,以她的社会经验,和所受的痛苦,她必能一扑纳心①的作个好主妇。她深知道华美的衣服,悦耳的言笑,丰腴的酒席,都是使她把身心腐烂掉,而被扔弃在烂死岗子的毒药。在表面上,她使媚眼,她歌唱,她开玩笑,而暗地里她却以泪洗面。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亲戚;睁开眼,世界是个空的。在空的世界中,她须向任何人都微笑,都飞眼,为是赚两顿饭吃。在二十岁的时候,她已明白了一切都是空虚,她切盼遇到个老实的男人,给她一点生活的真实。可是,她只能作姨太太!除了她的媚眼无法一时改正——假如她遇上一个好男人——她愿立刻改掉一切的恶习。但是,姨太太是"专有"的玩物;她须把媚惑众人的手段用来取悦一个人。再加上大赤包的嫉妒与压迫,她就更须向丈夫讨好,好不至于把到了口的饭食又丢掉。一方面,她须用旧有的诱惑技巧拴住丈夫的心,另一方面,她决定不甘受欺侮,以免变成垫在桌腿下的青蛙。况且,在心里,她不比任何人坏;或者,因为在江湖上走惯了,她倒比一般的人更义气一些。以一个女人来说,她也不比任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