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司马迁才渐渐平复。
他方始明白:自己所获诬上之罪,并非仅仅由于李陵,更肇祸于古本《论语》及自己所写史记。
不幸中万幸,汉家天子中,他只写高祖、惠帝与文帝,景帝及当今天子这两父子本纪尚未敢落笔。否则,罪可诛九族,受十遭腐刑也活不得命。
事已至此,已无可奈何。书简虽然被抄没,文章却都大略记得,只得再度辛劳,将那半部重新写遍,狱中打腹稿,也得尽快抄录出来。
只是,旦再被发觉,就再也休想活命。
他正在忧心不已,宫中黄门忽然前来宣诏:“赐封司马迁为中书令,即刻进宫晋见!”
司马迁大惊:他从未听说过“中书令”这官职,而且,自己乃刑余苟活之人,天子为何不褫夺旧职,反倒要封赐新职?
不容细想,他忙更衣冠戴,卫真驾车,急急进宫。
下车,步入未央宫宫门时,司马迁感慨万千,他没有想到今生还能再次走进这宫门。路上,门尉、官吏、宫人见到他,目光都似有些异样,司马迁直低着头,加快脚步,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见到黄门,心中立即刺痛。他不断默念“未央”二字,“未央”是尚未过半之意,源自《诗经·庭燎》:“夜其何如?夜未央,庭燎之光”。当年萧何营建长乐、未央二宫,命名是寄寓“长久安乐、永无终止”。
而对司马迁来说,此后生途却真如漆黑之夜,远未过半,漫漫无止,不知何时才能终。
进前殿,他眼看见天子斜靠在玉案后,近旁只有几个黄门躬身侍立,不见其他朝臣。天子在读卷书简,殿中空荡寂静,只听得见竹简翻动声响。
司马迁伏身叩拜。
天子抬起眼,慢悠悠道:“你来?身体可复原?”声调温和,像是在问询小小风寒之症。
司马迁听,如同只兽爪在心间刮弄,股怒火顿时腾起,几乎要站起身冲过去,夺把剑刺死面前这人,这随意杀人、伤人、辱人、残人之人。
但是,他不能。
他只能强忍愤辱,低首垂目,小声答道:“罪臣残躯,不敢劳圣上挂怀。”
“很好。你知道在读什?”
“罪臣不知。”
“你著史记。”
司马迁大惊,忙抬起眼,望向天子手中那卷竹简,但隔得远,看不清。
“大胆,你竟敢将高祖写得如此不堪!”
天子声音陡高,殿堂之内回声瓮响。
司马迁俯伏于地,不敢动,更不敢回言。
“不过,这篇《吕后本纪》很好,嗯,很好!”天子声气忽然缓和,放下竹简,脸上竟露出笑意,“想不到司马相如之后,又有个姓司马能写出这等文章,而且比司马相如更敢言、更有见识。”
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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