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是多雨城,年四季大雨小雨不断,雨多,水也多起来,梁淮河慢悠悠地往上涨,于是令人想到另外个词,漂泊。贺陵病连月,今夜恢复些精神,他让老仆陆丰将竹帘打上去,北方有高楼,隐隐约约见明月,后院回塘中栖六七只躲雨野凫雁,不时地抖两下。
“这是北方来野雁,飞好几万里路,过两日又该回去。”贺陵平时不苟言笑,很少有温情时刻,今夜却难得流露出些许慈爱,他打量着水塘中那几只小小、毛茸茸灰色野雁,“关山难越,风雨又多,这两扇薄薄翅膀,要辛苦地飞上好些日子。”
贺陵出身旧北州八姓之清河贺氏,如今贺氏已经没有余脉,曾经煊赫无比大家族只剩下他个人,老来病多起来,偶尔起思乡之念,回过神来却想到北方家园早已荒废沦陷,家人也全都过世多年,个人在天地间活着,回首发现无迹可寻,无处可往,抬头望见明月,又联想到平生相遇相知好友也都已离世,自觉惘然。
这场大病确实让他生出许多往日没有思绪。陆丰怕他着凉,想上前将窗户关小些,却被他制止,他卧在躺椅上打量着那群湿漉漉野雁,“回去路途虽然遥远,但成群结队,路上也不会感到孤单。”
陆丰问:“老大人想去北方吗?”
贺陵摇下头,“盛京是个好地方,要论风流宜居,没有哪座城比得上老皇都,街上那些花衣少年,个个器宇轩昂,这些年轻人便是走马斗鹰,也看得人心生欢喜,能够终老在此,是种福分。而北方,北方太远,苦寒之地,也没有什人,年纪大便去不。”
在陆丰还在理解这段话中矛盾时,贺陵道:“山高水深,不能逾越,有地方,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陆丰有些似懂非懂,他跟贺陵大半辈子,名为主仆,实为亲人,年轻时贺陵是真正裘马少年,才高八斗,傲视群雄,凭借才华与气质令整个东南为之倾倒,那少年眼神如炬锐不可当,只要见过就不能够忘记。中年时,性情刚烈贺陵看不惯南朝士族虚伪,果断辞官归隐,在乡下编书,栅栏外挡过无数公侯,他也从没有多看眼。
在陆丰眼中,贺陵这辈子从没有徘徊犹豫时刻,更遑论是退缩,年少时人敢孤身深入北国腹地,在汉陵写下《十二门人赋》,风雨来时鬼神同泣,他若是想去哪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他。
高山再高,人可以攀;溪水再深,舟可以渡。
瘦弱野雁知道往北方飞去,千万里路途不过朝与暮,而心心念念北方贺陵却选择留在盛京,此地再好,却终究不是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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