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床睡觉。其实哪睡得着,他是砧板上鱼,只等着挨刀子。父亲走几十里雪路,又气又累,推门进来,没有发话,先坐在凳上,点旺支烟,慢慢吃着,样子是要同爷爷推心置腹。看着,心里阵暗喜,想爷爷得救。哪知道,父亲抽完烟,讲话句句是要人死。
父亲讲,声不高,音偏轻,字字吐出来:“你不是人,从今后,不会再叫你声爹,不会同你,吃桌饭,不会管你,是死是活。只管葬你,料你也活不长,早死早收场。”
爷爷终于发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声音幽得像死人在留遗言:“……是……不想让你……背黑锅,叫……家人……被……当贼看,丢人……”
父亲倏地弹起身,像炸弹样爆开,对爷爷吼叫:
“那黑锅你还背得起,现在这黑锅才他妈背不起!你看着好啦,今后们家人都成人家心头畜生、恶棍,保准用口水淹死你!作死你!”
父亲是半个哑巴,闷葫芦,平时不大开口讲话,开口也是笨嘴笨舌,讲不出个理,要讲都是事。这回却翻转,变个人,句句是道理,机关枪似扫出来,可想是盘算路,想透彻。更怪是,这回他讲话,像菩萨样,句句灵验。没几天,家接连出堆怪事:窗户里丢进只死老鼠;两只水鸭出门回不来,回来是地鸭毛,撒在家门口,显明是被人做下酒菜,还羞辱你;大哥跟人打架,因为人家骂他是白眼狼种操;去七阿太小店打酱油,矮脚虎趁机要同下军棋——这是以往常有事,这回却被七阿太扇个巴掌,叫他滚,其实是叫滚。
父亲知道缘故,决定认错,大冷天,在祠堂门口跪天,讨饶。讨到却是顿难听话,什黄鼠狼给鸡拜年,什既当婊子又立牌坊,什有本事去替上校顶死,等等,听气死人。这也是他们目,气死你,好解他们气。村里大概只有老保长知晓父亲是清白,但老保长也不体恤父亲,袖手旁观,看热闹,不帮衬他,甚至落井下石,讲风凉话。
“你就受着吧。”他对父亲讲,“老子作恶,儿子顶罪,天经地义。”后句是爷爷以往讲过话,他套用。
爷爷瘫在床上,根本不敢出门,因为母亲多次告诫他,出门要受罪,保不准要被人吐口水骂。他不出门,有人上门来骂,来罚。是小爷爷,门耶稣,爷爷堂兄弟。小爷爷平时满口阿门阿门善良,连牲口都不杀不吃,这回却破口大骂,把爷爷从头到脚骂出血。他带来上校从杭州给他捎来耶稣像,放在家堂前阁几上,要爷爷对着耶稣跪下认罪。爷爷像小孩子样听话,咚地跪在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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