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孙家大哑巴提着只野兔来到家。他穿着件小棉袄,下露肚皮上露脖子,两只粗胳膊也露出半截。棉袄扣子全掉,所以他拦腰捆着根麻绳子。他对着母亲点头哈腰,脸上挂着愚蠢笑容。他双手捧着兔子,献到母亲面前。陪同大哑巴前来樊三大爷说:“上官寿喜屋里,按你吩咐办。”
母亲看着那只嘴角上还滴着新鲜血液野兔子,愣好半天。
“大叔,今晌午您别走,他也别走,”母亲指指孙家大哑巴说,“红萝卜炖兔肉,就算给孩子订婚。”
东间屋里,上官来弟嚎哭声突然爆发。她开始时哭声像个女孩子,尖利而幼稚,几分钟后,她哭声变得粗犷嘶哑,还夹杂着些可怕而肮脏骂人话。十几分钟后,她哭声就变成干巴巴嚎叫。
上官来弟坐在东间炕前脏土上,忘记珍惜身上宝贵皮毛。她瞪着眼,脸上没有滴泪,嘴巴大张着,像口枯井,干嚎声就从那枯井里持续不断地冒出来。那六个姐姐,低声啜泣着,泪珠子在熊皮上滚动,在狍皮上跳跃,在黄鼠狼皮上闪烁,把绵羊皮漏湿,使兔子皮肮脏。
樊三大爷往东屋里探头,像突然见鬼,目光发直,嘴唇打哆嗦。他倒退着出家屋子,跌跌撞撞地跑走。
孙家大哑巴站在家堂屋里,转动着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他脸上,除能表现出愚蠢笑容外,还能表现出深不可测沉思默想,表现出化石般荒凉,表现出麻木哀痛。后来还看到他表达愤怒时脸部可怕表情。
母亲用根细铁丝贯穿野兔嘴,把它悬挂在堂屋门框上。大姐吼出恐怖她充耳不闻;哑巴脸上古怪她视而不见。她拿着那把锈迹斑斑菜刀,笨拙地开剥兔皮。沙月亮背着鸟枪从东厢房里走出来。母亲没有回头,冷冷地说:“沙队长,家大女儿今日订婚,这只野兔子便是聘礼。”
沙月亮笑道:“好重礼。”
“她今日定婚,明日过嫁妆,后日结婚,”母亲在兔子头上砍刀,回转身,盯着沙月亮,说,“别忘来喝喜酒!”
“忘不,”沙月亮说,“绝对忘不。”说完,他就背着鸟枪,吹着响亮口哨,走出家家门。
母亲继续开剥兔皮,但分明已失去任何兴趣。她把野兔子留在门框上,背着进屋。母亲大声说:“来弟,无仇不结母子?无恩不结母子——你恨吧!”说完这句凶巴巴话,她无声地哭起来。母亲流着泪,肩膀耸着,开始剁萝卜。咔嚓刀下去,萝卜裂成两半,露出白得有些发青瓤儿。咔嚓又是刀,萝卜、变成四半。咔嚓咔嚓咔嚓,母亲动作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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