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刚刚派老头子切生姜丝,择香葱。爱月是个很贤良女人,虽然不断给老阿爷安排工作,但在餐桌上她总不会亏待老头子肠胃,会在大家开始吃就给他拣菜:“你吃,哦!多吃点,哦!”自从阿爷回到上海,住到家里,她烧菜分量越来越足,但无论她怎样把分量增长上去,每天晚餐桌上所有盘子都会精光。大家都看得出老头子嘴上说:“够、够,不要给拣菜!吃、吃不落!”他眼睛却非常饿。
钱爱月便玩笑着跟丈夫说:“其实你都给他吃他也吃得落!还好是假牙,要是真牙齿,老家底都要给他吃空。”
“吃福倒好哦,”冯子烨也玩笑地说,“这穷凶极恶地吃,血压也吃不高,人也吃得瘦骨嶙峋,清清秀秀。不敢像他那样吃还高血压,大肚皮呢!”他拍拍凸在衬衫里好生活坏结果。
钱爱月有时候问冯子烨:“你听到老头子夜里打呼噜吗?天花板上电灯线都在发抖!”
“你看得出吗?他年轻时候是个花花公子!留美时候好像还花过美国女人!他那时候要这样打呼噜……”冯子烨摇摇头,皱眉苦脸地笑――对于父亲这方面事情,想象力失败最好。
不仅冯家男女主人在背地议论陆焉识,两个孙儿辈也开始在背后对老阿爷产生不敬探讨。
“真受不阿爷假牙!吃饭就听见他嘴里忙来!”学雷说。
那是因为假牙牙托大出许多,没有真正扣牢在真牙床上,因此每个咬合,再松开时,假牙托就被带起来,再落回牙床,发出声“跨拉搭”。咬合连续起来,就是“跨拉搭、跨拉搭、跨拉搭……”
“那种声音像什?”学锋比划着,“像木拖板打在脚板上,走步,打下。喏,跨拉搭、跨拉搭。”
在北京上四年学学雷听妹妹形容哈哈大笑,用北京话说:“所以阿爷嚼东西就是满嘴跑木拖板儿!”
有次兄妹俩谈到阿爷口吃。
“发现他不结巴,是装!每次问他劳改事情,他开口就滔滔不绝,口齿来得个好!”妹妹说。
“训人也不结巴。”哥哥学雷说。他被老阿爷训过话,所以口气耿耿于怀,“肯定是在里面被打怕,装结巴。他现在倒满神气,到处训人!”
学锋反驳哥哥,阿爷没有到处训人,只不过听到学雷在餐桌上炫耀自己在单位考英文时候如何作弊才训他。学雷单位是宾馆管理局,要求外语本科生水平。老头子听到考官可以被买通就讲起“阿拉老早考试……”学雷嬉皮笑脸顶他,“你不要老是‘阿拉老早’,那是旧社会!”老头子更没完没,从他父亲办学校理想,讲到他自己十六岁考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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