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熟人叫道:“来呀,上俺家坐坐来……”
对于许多人来说,世上是没有多鹤这个人。多鹤必须隐没,才能存在。
她把工具包里钢字倾倒出来,擦得过分光净、看上去被擦薄水泥地面承受那长方形钢块,噔噔噔地响,听听也生疼。
阳台上两个人没有听见,肩并肩还在跟对面楼上熟人耍嘴玩,说着笑着。
多鹤统统听不懂。那笑声也难懂,嘎嘎咕咕,从天到地都是话语和嗓音稠云迷雾。她想,她在这些人中间活这多年,怎头次发现他们吵得她活不?!他们花多少时间在吵闹上?他们不吵闹或许地板可以干净些,家具可以整齐些,衣服可以平展些。若少花些时间在吵闹上,他们也不必“凑合吃”,“凑合穿”,“凑合活着”。
她拉出缝纫机。在这个家里,每件东西都紧凑地镶嵌在彼此空隙里,因此搬动它们动作必须精确。不精确就会天崩地裂,兵败如山倒。缝纫机轮子扭下,出那看不见秩序轨道,就撞在摆鞋长条木板上,木板垮塌,头碰下帐杆,帐子瘫软下来,披散多鹤头身。多鹤在白色帐纱里披荆斩棘,终于出头,穿木拖板脚把放鞋子木板蹬下来,连同脚上木拖板块蹬出去。
他俩跑来。他们对她表现也点不懂。在个窝里活这多年,不愿懂就可以点也不懂。张俭和多鹤亲密是不见天日,是几年不发生次,而他和小环亲密天天发生,发生在楼人面前,几十幢楼人面前。
多鹤大声说句话。两人穿越大片“不懂”终于懂:她意思是张俭见她背很重东西而装看不见她。
张俭说句什。小环怕她不懂,未等他话落音就替他翻译。他意思是工友们在讲奖金不公平,要找领导,他不能在那个关口跳下车。再说他并不知道她包很沉。
多鹤又大声说句话。这回张俭愣住,小环对她说:“你再说遍!”
她跟小环公然口角过多次,闷声赌气过无数次,从未见小环这副模样:眯细眼睛,个肩膀斜出去。下牙咬到上牙外面。
张俭在小环后面。小环用手推推他,脸朝着多鹤对张俭说:“她说中国人都是撒谎精!”
多鹤大声说太对,并且她听得懂,用不着小环翻译。她用这个词骂过大孩、二孩,尽管是玩笑里骂。
“谁说中国人都是撒谎精?!”张俭追问。
多鹤那个村人说,说为他们种地中国长工。她母亲也这样说过福旦。
“那你母亲是混蛋。”张俭说。
多鹤看着他脸。他眼睛还是半闭半睁,与世无争,见怪不怪,话还是从喉咙底部出来,而不是从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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