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两丛卷发,一丛红一丛灰,云一样不可捉摸。红的应该是十楼的张阿姨,灰的不知道是谁。灰得有贵金属之意。看不清楚是整个的灰色,还是白头发夹缠在黑头发里。黑色和白色加起来等于灰色,她热爱色彩的算数,也就是为什么她钢琴老弹不好。世界上愈是黑白分明的事情愈是要出错的。
两颗头低下去,几乎隐没在沙发之山后面,突然声音拔起来,像鹰出谷──老鹰得意地张嘴啼叫的时候,猎物从吻喙掉下去──什么!那么年轻的老婆他舍得打?张阿姨压下声音说:「所以说,都打在看不到的地方么。」那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家打扫阿姨是我介绍的嘛。所以说这些佣人的嘴啊,钱升生不管一下吗,媳妇才娶进来没两年。老钱只要公司没事就好。怡婷听不下去了,仿佛被打的是她。
含着眼皮,蹑手蹑脚,走回大街上。冷风像一个从不信中医的人在遍尝西医疗法而无效之后去给针灸了满脸。她才想到伊纹姊姊还暖的天气就穿着高领长袖。不能露出的不只是瘀青的皮肤,还有即将要瘀青的皮肤。刘怡婷觉得这一天她老了,被时间熬煮透了。
突然,思琪在街角跳进她的眼皮,刘怡婷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等不到你,我只好自己回来。怡婷说对不起,肚子痛,一面想这借口多俗,问你也是回来上厕所吗。思琪的眼睛汪汪有泪,唇语说回来换衣服,不该穿新大衣的,气象预报说今天冷,看他们穿成那样,「我觉得我做了很坏的事情。」怡婷拥抱\_她,两个人化在一起,她说,旧的你也穿不下,不是你的错,「小孩子长得快嘛。」两个人笑到泼出来,倾倒在对方身上。美妙的元宵节结束了。
钱升生家有钱。八十几岁了,台湾经济起飞时一起飞上去的。有钱的程度是即使在这栋大楼里也有钱,是台湾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很晚才有了儿子,钱一维是刘怡婷和房思琪最喜欢在电梯里遇见的大哥哥。唤哥哥是潜意识的心计,一方面显示怡婷她们多想长大,一方面抬举钱一维的容貌。怡婷她们私下给邻居排名:李老师最高,深目蛾眉,状如愁胡,既文既博,亦玄亦史;钱哥哥第二,难得有道地的美国东部腔好听,又高,一把就可以抓下天空似的。有的人戴眼镜,仿佛是用镜片蒐集灰尘皮屑,有的人眼镜的银丝框却像勾引人趴上去的栅栏。有的人长得高,只给你一种揠苗助长之感,有的人就是风,是雨林。同龄的小孩进不去名单里,你要怎么给读幼狮文艺的人讲普鲁斯特呢?
钱一维一点也不哥哥,四十几岁了。伊纹姊姊才二十几岁,也是名门。许伊纹念比较文学博士,学业被婚姻打断,打死了。许伊纹鹅蛋脸,大眼睛长睫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