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在夜色中忽炸开,似乎桌上烛火都被压下去。
那是首宛州乡下小调《圆仔花》,在南淮城里人人会唱。人们心思都被琴声吸引过去,而息衍袭文士长衣,弹起箜篌瞬间就骤然变成个乡村野店里酒徒,神采飞扬,眉目中满是狂浪不羁味道。
他眼神到处,旁边几桌女人都有些羞赧低下头去。
息衍更笑,烟杆挑拨比琴师老皮匠轮指更快几分,仿佛千千万万铜钿落在石地上,又似场忽如其来乡间急雨。人们恍然以为不是身在下唐国都城,而是在乡野祠堂边,春祭大典后,男男女女杂坐在张席子上,彼此拍着肩头偎依在起,慢慢天地间里都是酒香。
“看看,看!”老皮匠兴奋指着窗外。
本来蒙着层微光窗纸上,忽然多个人剪影。她静静站在那里,像是就贴在窗纸上,又像是隔得很远很远。头顶那支钗子在琴声激扬中轻轻颤着。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喝起彩来。
息衍却不看,只是自顾自弹琴。
他忽曼声长吟:
“庙堂既高,箫鼓老也,
烛泪堆红,几人歌吹?”
琴声骤然间变,从乡野骤然回到烛影摇红宫殿,柔靡中层层华丽展开,就像是千瓣金花层层绽放。
“人寿百年尔,谁得死其所?
有生当醉饮,借月照华庭。
不见万古英雄曾拔剑,铁笛高吹龙夜吟;
不见千载胭脂泪色绯,刺得龙血画眉红。
……”
息衍放声长歌,声震屋宇,万千急弦,都是他得意他抱负他纵横。俨然又是十五年前帝都太清宫前执守少年金吾卫,在夜深人静时候带着烈酒登高远望,拔刀击柱,和朋友们起烂醉如泥。当时想必也有红袖歌女跟着这些目中无人年轻人起拍手,眉间眼角都是恋恋与痴迷。
弦声已经拔到极高处,“嘣”声!所有声音忽然都黯然下去,只余下残破余音。息衍微微愣下,低头看去,箜篌弦竟然次断三根,他烟杆空悬在那里。
“弦断……天气真干燥啊,不知道什时候会下雨,”他放下箜篌,怔怔望着窗格外夜色,“下次下雨时候,还有谁会听弹琴?”
没有回答,窗上那个剪影已经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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