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写来一封信。
沪生:原谅我迟迟写信。我一切好。带了几本书,一本《杰克?伦敦传》。下乡落户是朝鲜族地区,吃米,吃辣,也吃年糕。女人极能干,家家窗明几净,来了客人,男主人通常不动,即使大雪天,也由女人送客到大门外很远,雪地里不断鞠躬,颇有古风。离开上海去吉林的路上,发生一件大事,车停铁岭火车站三分钟,大家下去洗脸,然后列车缓慢开动。南市区一个女生,从月台跳上火车,发现车门口全是陌生男生,想回到月台,再上后面一节车厢,没想到一跳,跌进车厢与月台的夹缝里。我当时就在这节车上,眼看她一条大腿轧断。火车紧急刹车。女生的腿皮完全翻开了,像剥开的猪皮背面,有白颜色颗粒,高低不平,看不到血迹。女生很清醒,一直大叫妈妈,立刻被救护车送走了。火车重新启动。我昨天听说,她已经痊愈了,变成一个独脚女人,无法下乡,恢复了上海的户口,在南市一家煤球店里记账。几个女同学都很羡慕,她可以留在上海上班了。这事叫人难忘。沪生,我写信来,是想表明,我们的见解并不相同,所谓陈言腐语,“花鸟之寓目,自信心中粗”,人已经相隔千里,燕衔不去,雁飞不到,愁满天涯,像叶芝诗里所讲,我已经“支离破碎,六神无主”,也是身口自足。我们不必再联系了,年纪越长,越觉得孤独,是正常的,独立出生,独立去死。人和人,无法相通,人间的佳恶情态,已经不值一笑,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我就写到这里,此信不必回了。祝顺利。姝华。
沪生希望收到姝华的信,但心里明白,再不会有信来。姝华走前,归还几本旧书,其中肖洛霍夫短篇集《顿河故事》内,夹有一张便条,上面写:曾经的时代,已经永别,人生是一次荒凉旅行。这让沪生记起,!”967年深秋,一个下午,沪生陪姝华,走进中山公园,去看一看华东最大,还是远东最大的法国梧桐,公园门口,一样贴满大字报,但越往里走,等于进入一个坟场,寂无一人,四顾旷莽,园北面有西式大理石音乐台,白森森依旧故我,旁边一口!”865年铭记的救火铜钟,已遍寻不着,另有一条小径,上跨一座西式旱桥,静幽依然,满地黄叶。园西首,遍植梧桐,极自然的树冠,与行道树不一样,寒风割目,两个人寻了许久,总算于荒芜中,见到了这棵巨大梧桐,树皮如蟒,主干只一米高,极其壮伟,两人无法合抱,虬枝掩径,上分五权,如一大手,伸向云天。沪生说,听说是意大利人手种,工部局里记录,是意大利移来,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