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几年里跟他有过联系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她找了他好几个月,跑遍了所有他可能住的镇子,手里拿了张他的老照片,问人有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的长相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后来,她走累了,就一连好几天坐在了附近唯一的菜市场门口的长凳上,指望他自行出现。终于,她看到一位老人拄着拐杖,在买青豆,身上穿着僧衣,脑袋罩在兜帽里,脸被一捧跟魔法师一样长的白胡子挡着,可她认出了他的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心想这位禁闭者一看到她,说不定会撒腿就跑,可亚历山大的和蔼让她十分惊讶,尽管他当下也说了,他不希望再有人找到他。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接着就告诉他,他年轻时提出的一个重要猜想被证明了。格罗滕迪克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他对数学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这个下午他们是一起度过的,施耐普斯问他,他为什么要像这样把自己孤立起来。而亚历山大答道,他不恨人类,也没有背弃这个世界,他的隐居不是逃避,更不是一种拒绝。恰恰相反,他是在保护他们。他不想任何人因为他发现的东西而受苦受难,虽然他也拒绝解释,他所说的,“一种新的恐怖的暗影”是指什么。
此后的一两个月里,他们信件往来。施耐普斯很有兴趣了解他在物理学方面的研究,因为有传言说,他辞职之前就在搞这个。格罗滕迪克回信说,行啊,他可以告诉她一切,只要她能回答出一个问题:什么叫作米?
施耐普斯耽搁了一个多月才回复他,写了五十页的东西,可他拆都没拆就把它退了回来,接下来几封信也是一样。
在格罗滕迪克生命的最后阶段,他把视点拉远到了只能看到整体。而他原本的人格里,现如今,只余下了被连年的冥想切剩下的残破的几道。“我有种不可否认的、可能有点亵渎的感觉:我对神的了解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深,虽说祂是个不可知的奥秘,比所有的肉身造物都要广袤无数倍。”
二〇一四年十一月十三日,一个周三,他死在了圣日龙医院。死因不详,他申请了保密。
关于他最后的日子,唯一的证言来自在医院里照顾他的那名护士。据她说,格罗滕迪克不愿见他家人,而是只接待了另一个人,一个长得高高的日本人,很害羞,还是她招呼他,他才敢进的病房。
那个男人,护士回忆道,还挺帅的,但微微有些驼背;整整五天,他每到探视时间就会过去,坐在病床边上,俯下身子,保持着一个很难过的姿势,好尽可能凑近患者的嘴,边听边在一本本子上记着。他一直陪他来到了最后一刻,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守着那具遗体,直到它被送进了停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