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热力所剩不多,得省着点用,耗费在取悦继女上,不太划算。而粒粒也早就习惯放弃“父亲”所能提供的东西。就像没必要给断臂维纳斯塑造手臂,有些空缺,留着比补上好。
不在一起生活,怎么都好办。在有限的共处中保持和颜悦色并不难,其余时间,只要不打扰对方生活就够了。也许未来会有一些事,一些瞬间,让她跟他的距离拉近一些……但那种前景对他们都没有吸引力。
杨器与母亲结婚前几个月,粒粒从外地回来一次,陪他们去完成婚前财产公证。从公证处大楼出来,三个人在路边站住,互相打量,各自露出含有感慨、憧憬、羞涩、如释重负等意味的微笑。
他们没办婚礼,只请来双方尚健在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粒粒和杨器的儿子都没出席。粒粒的姥爷已去世,但杨器的前岳父岳母都到场了。他岳母眼眶发红地说,我这女婿可是打着灯笼难找,可怜我闺女走得早,没福气跟他过到头,嫦娥呀,便宜你喽!
后来母亲把他们到三亚旅行结婚的照片发过来。粒粒用手机一张张翻完,给母亲回电话。聊这聊那,差不多快挂电话的时候,她问:妈,你爱杨叔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哭着求母亲离婚的年纪——那年她八岁。
母亲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嗐,少年夫妻老来伴,到这个岁数,就是搭伙过日子,能过得和和睦睦,已经是好运气了,提什么爱不爱的!
那,他身上哪点让你决定跟他在一起?
这倒真有。跟你讲啊粒粒,我第二次和他出去看电影,看了一部美国片。片子演到一个地方,里面的人说了句话,那话挺平常的,可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就笑了,听到旁边杨器也在笑。那句话,全影院的人都没笑,只有我跟他一起笑了出来。那时我就觉得,以后跟他过日子,应该过得下去,起码我们能笑到一起。也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
粒粒说,妈,你想得对,非常非常对。你呀,总算聪明了一回。
半夜,粒粒从一个身陷沼泽的梦里醒过来。从梦境里跨进现实那恍惚的一刻,身体好像还被吸在一摊泥浆里。黑暗中,她伸手到身下摸了摸,摸到了真实的湿渍。
人的泥潭通常就是自己。她保持原状不动,伸开四肢,以自,bao自弃的怠惰躺了一小会儿,直到又一股热流涌出。墙上的钟表显示:四点二十八。指针是夜光的,钟面背景印着一首楷体唐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猜也猜得到,是母亲选的。
她把毯子掀到远远的地方,双手双脚支撑,架起臀部,再侧翻过去,跪在床上。床单像是中了一弹,洇开一圈蒲团大小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