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又能听出丈夫需要她的钱,那一定是一个具体的数额。儿子,就是他的翻版。不是要钱,就是懒得跟她说话。她不怪孩子,她离开家的时候,孩子还不会说话。她逃脱了抚养的义务,她也挺喜欢在英国轻松的工作,那比在玩具厂强多了。如今她一个小时,就能赚到玩具厂一个礼拜的钱。
打包行李的那几天,她终于要和老高告别。两个人也不再遮遮掩掩,各自打电话也不再需要回避。放在以往,老高给老婆打电话,阿果都要收拾好桌上的化妆品。她给老公打电话,老高也会出去抽烟。他们是镜头里的一夫一妻,镜头外的男盗女娼。老高一个人打电话,阿果就怀疑他勾搭女人。最后那几天,她也不再怀疑了。怀疑有什么用,是她先受不了要走的。老高留下来,总会有新的人,他就是那种人,他和她乡下丈夫可不一样,老高那么会照顾人。曾有一个晚上,他们去警察局报到之后回来,路上决定要亡命天涯。说起这个提议时,老高的眼睛红红的,好像鳄鱼的良心发现。他们甚至决定退房,要把租金结清,这让阿果觉得,他们这些年,可能有过一些真感情。老高说计划就计划,他决定先去曼彻斯特,找认识的正骨老中医,安排地方住下来,等等看警察会不会认真找他们。等时机成熟,再想办法把联络点搬到曼城。房东太太听罢很感动,感动里又有困惑,困惑里还有莫名敬意,这种敬意来自“你那么十恶不赦,还百分之八十有逃跑嫌疑,警察局居然会证据不足同意保释,一定是有大运气”的猜测。当然猜测只是猜测。在房东太太看来,老高不过是一个聪明能干又好色的男人。他要是能把力气花在正道上,可能是个不坏的人,也能攒下钱来成为一个体面人。可是,容易的钱赚多了,谁还会把力气花在正道上呢?如果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体面又有多大意义呢?
阿果和老高第一次来看房间时,房东太太问阿果是干什么的,阿果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老高替她说了,接线员,接电话的。房东太太问阿果,接线员付得起租金吗?阿果说:“别提了,就是钱太多被举报了,我们才又要搬家。”房东太太才大致了解,这个接电话不是一般的接电话,这个电话是拉皮条的电话。拉皮条是唐人街的刚需。即使伦敦封城、气候恶劣,电话铃声也连绵不绝。
“那我能接电话吗?”
房东太太有天随便问起白天无所事事的阿果。阿果说,你接了人就懒啦。房东太太没有问,“那你自己接过客人吗?”她可决不是没有往那里想过。可惜阿果的眼神里有很多令她看不透彻的东西。这是老乡的眼睛里足以克服的“不可信”,到了异乡人那里,就始终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