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会作恶?这恐怕是思想史上最引人注目、最经久不息的问题之一。无数学术问题最后往往演变为学者们内部的文字游戏,但是,“为什么人会作恶”,确切地说,“为什么人会在特定情境下变得邪恶”这个问题,却翻越了学术的高墙,成为令几乎所有人着迷的大众话题。
人们试图理解:为什么会发生卢旺达大屠杀、达尔富尔大屠杀、南京大屠杀这样的惨剧?为什么会有火刑或者凌迟,而所谓“群众”会去津津有味地围观这些酷刑?为什么战争过后,胜利方会活埋几十万的俘虏?为什么会有奴隶制?为什么ISIS会把砍头拍成录像,再放到网上去传播?等等。我们之所以着迷这些话题,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话题本身的重量,而且是因为我们知道,这样的邪恶不是一两个独裁者所能做到的,往往需要密密麻麻的普通人去参与。令人惊悚的是,在另一个时空里,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可能是我们的邻居、我们的亲友,甚至,可能是我们自己。
“平庸之恶”
在所有关于人类邪恶的历史事件中,最受研究者关注的,恐怕是德国纳粹对600万犹太人的屠杀。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的恐怖程度,而且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启蒙运动发生了两百年之后,发生在诞生了康德、黑格尔、贝多芬等伟大人物的德国。我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在现代文明的腹地,人会突然变成野兽?某种意义上,过去70多年,人类从未真正从对这一邪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我们一遍遍地从心理学、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等角度去解释这种荒诞的邪恶,解释普通人为什么会参与其中,但是解释完之后我们又总是感到不满足,又不断去寻找新的答案,似乎如果我们真的完成了对它的解释,这种理解本身也构成对受害者的背叛。
在不断浮现的各种理论中,有一个理论抓住了很多人的心,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概念——平庸之恶。大家可能知道,这是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发明的概念,用来形容一个叫作艾希曼的纳粹党人。事实上,她写了一本书,书名就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或许,分析艾希曼这个人,能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人会作恶”这个问题,帮助我们探测当下的自我和那个潜在的邪恶自我之间的距离。
谁是艾希曼?这是德国纳粹党中的一个中层*员,虽然职务不算很高,但是位置很关键——他负责整个帝国的“犹太事务”,相当于“党卫军犹太事务办公室主任”。第三帝国早期的犹太政策是强制驱逐,而不是屠杀,那时候艾希曼主要负责组织犹太人的驱逐和财产没收,后来帝国政策转为所谓的“最后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