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鲤鱼肚酒店与讲古寮无异。故事浸在酒里。故事越是摇晃便流传得越广,因此流传最广的是关于鬼魂的故事、关于故事的故事,它们夜夜颤动好似琴弦。塞巴斯蒂安先在鲤鱼肚酒店取得一席之地。后来,新豆栏新樊记也有他的座位。再后来,人间有多少座港口,就有多少个塞巴斯蒂安。最近的两个塞巴斯蒂安相距一个小时,最远的两个塞巴斯蒂安相距一次日出和一次日落。
你知道吗,冯喜说,故事里的死者重返人间,总是率先出现在港口,因港口是阴阳两界关闸。浪迹天涯、鲜鲜靠港的旅人走进酒店,发现自己的鬼魂正堂而皇之坐在桌边,闷头喝酒。旅人不得不靠近去,同自己的鬼魂对面而坐,诉苦,干杯,一杯又一杯,结账。总是这样。浪迹天涯的旅人上船下船,穿经越纬,接二连三遇见自己的鬼魂,非常尴尬。于是旁人不再敢妄下定论。旁人学精了,只说“塞巴斯蒂安暂无消息”。冯喜不再憎恨塞巴斯蒂安,任何一个散落世间的塞巴斯蒂安。达那厄号在冯喜脑海从未止航:塞巴斯蒂安永恒穿行于蓝颜料的水面、绿颜料的岛屿,塞巴斯蒂安航行,他要去的地方站满白色狗熊。有一天,冯喜把画过百遍的黑熊、棕熊统统涂成白色。
“蛙,”冯喜突然叫我,“其实,此次我到澳门来,并非度假。”
他说:“其实,我来,是为搭一条大船。”我大吃一惊,问:“好好地,为何搭船?”他说:“蛙。我要走了。”
我发急,捉住他问:“走去何处?”
他说:“我要去远处地方了。我曾向你提及的一切地方,都要去去。”
他说:“要想法子去。要搏老命去。要缸瓦船打老虎,尽地一煲。”
他说:“蛙。有一日我醒觉:原来那就是我一生所求。”
我出不了声。他默默流眼泪。我说:“唉。"我尝试说一点,能说一点是一点,但什么也说不出。我摇头,两只爪挠紧。他走过来抱着我,伏在我的背上哭,哭得瘫落地上。
后来他说:“会传染。”
我说:“什么会传染?”
他说:“出海病。”
他说:"你望着海。你见有人从海上来,有人从海上行远。你听讲有人再不回头,在一处远得不可思议地方过活。一旦你开始细想那处远得不可思议地方、那种不可思议的远,你就感染出海病。”
他说:“你身边的陆地人,人人觉得你头脑有病、面目可憎。你病得神憎鬼厌。你好似个鬼啊!离乡别井、背祖弃宗。"他笑笑。“我无爹无娘无祖宗。唉!”他抹眼泪。“人家讲我认鬼作父,我到底算个什么?”
我说:“我想学人饮酒。我想大醉一场。我想知道什么是醉。”,
他说:"胡闹;你不可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