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过,船身大大吃水,成一丝线。
平底船拐入花地河,沿一支小河涌滑进西边芦竹林。你听细春的橹一路搅起水声。芦竹支支高似大桅,叶又似斜斜帆。芦竹骨叶刮擦船篷。船篷是竹皮编的。鹭鹭惊飞!水鸭惊飞!金龟、蛤蛆、秧鸡,飞飞跳跳,鸡飞狗跳。芦竹林里有民熙物阜千年鸟兽帝国哩。
到一个深处,天地间唯有芦竹了,细春停船,笃笃敲船篷:“打士打,到地方喇,好出来喇。”
细春很谨慎的。所以即使在只有芦竹的天地深处,他的敲船篷和打报告,都是轻微微的。
船篷里怪笑阵阵。然后窸窸窣窣。两条人形爬山来,有一个后半身还在麻袋里。
是两个番鬼。打头一个着蓝布长衫。后一个连踢
带蹬逃出麻袋:也是蓝布长衫。打头番鬼甲说:“细春,好到极!”——奇了,那番鬼讲省城话。两个番鬼快手打落满头草屑,先是自己打,然后互相打。他们笑来笑去的。头发打干净了,就戴上平顶竹笠。两个老番一下子变成两个老广。只是没有长辫,而且极之高。肩宽背平。
两个假老广争相挤去船尾,俯身,捞一张网。网眼湿漉漉亮闪闪,勾挂水草、烂泥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头发,屎团,细小的死尸。假老广把网上一切东西刮入一种玻璃容器。办完这件事,他们捉起竹篙捅岸基,互相使着番话。他们左捅右捅、远捅近捅,有什么值得他们那样笑的?细春踏在船头,已经抽起烟斗。后来,番鬼甲说:“我们走了。注意时间。三点半。有事大叫。“番鬼乙从后面推他。他一个大步跳进密密麻麻芦竹世界去,立刻不见。番鬼乙跟着。二鬼造出一条嘛僻啪啪的去路。芦竹摇啊、摇啊。
甲乙番鬼挖泥挖草,一时扬网兜,一时扬小铲。长衫在泥里乱拖乱搅也毫不关心。真是癫!他们顺着蟹洞掘下去,掘出一只招潮蟹。他们还有缩骨千里镜。番鬼甲扯开缩骨千里镜,打望芦竹大世界。他望啊望,望见一只蛙。
蛙也望着他。他吓得啪一"声拍拢镜筒。番鬼乙问:
"你干嘛?"
他说:“这玩意坏了。”他又扯开镜筒,对正同一方位,又望。
他说:“嘘。跟我来。”
番鬼乙问:“你发现什么了?”
他说:“嘘
二鬼贴地移动。二鬼想尽量安静,但芦竹摇来摇去吵得要死。没办法的。只能梗着脖子贴地移动。番鬼甲,两个老番之中更老水’的那个,以为他俩即将经历惊心动魄的一程,包含期待、煎熬、狂喜和失望。他做好准备一无所获。他太熟悉一无所获了。有时,他允许自己一连七天一无所获,因为他总会替自己挣到第八天的。为了挣到第八天,他甘愿一掷千金、铤而走险。然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