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器在一身冷汗中醒来,不甚清明的光线穿过罗帏,将云母屏风晕染地如同药玉一般。寂静中只听见外头呼啦啦的风响,沙沙之声似院中那一丛修竹,又似是无边细雨。越发让他糊涂,不知是天色尚早,还是外间风雨如晦。
他朦胧中觉得背脊被汗水濡得难受,稍一转身,臀腿上的痛楚却让他低哼了一声。耳旁的风雨声配着身上的疼痛,与梦中弥合得如此紧密,让他恍惚重又走入梦境,痛彻心扉的笞打伴随着细密的雨点落在身上,他躲避不开,也喊不出声音,他依稀看到汩汩的鲜血铺陈了满地,在他的视线中弥漫开来。
静静躺了一会儿,神智渐渐回复,知道自己并不在皇帝的朝堂上或推事院中,身后酸胀的疼痛也远不如梦中激烈。可是梦中的心情却是如此清晰,他心里有那么多的眷恋与感恩,都说不出来。那瞬间深刻的遗憾,咫尺之间不可企及的距离,无数次在他梦里重叠着闪现。
李成器咬牙侧过身子,他的额头碰到温润却不冰冷的琥珀枕,如同软玉被体温暖热的触觉。他身下是柔软光滑的狐皮茵褥,辗转之间会微微下陷进这温暖的峡谷,如同被母亲的手拥抱,大大缓解了疼痛。他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气,眼睛搜寻去,脚下的小案上一只小小金鸭香兽,眼睛闪动一点幽亮,在黯淡得空间中显得乖觉可爱。香气似是沉水,却又稍嫌涩了些,像是青草的汁液。他费力想了片刻,也记不起这种香叫什么名字——他离开这繁华的日子太久了,以致重新回来,会觉得恍惚不安,以为从前的清苦孤寂,那冷硬的地面,粗糙的蒲席,才是他生命的本来面目,现在所享的温柔富贵,都是南柯梦里事。
若是能够选择,他想,他还是愿意舍了这绣帐云屏,貂茵金鸭,钟鼓馔玉,舍了这一切人为造就的富丽堂皇,回到那只有数丛青草一树垂杨的小小院落去。他看着翩翩蛱蝶飞进来,探寻不到花朵,又悻悻然飞去,心中有微微的歉然;他看着那笑容明媚的少年出现在墙头,接过他递来的一包点心,虽是每日的惊喜都那般新鲜,却也只好用最平淡的微笑迎接他。日升月落,春荣秋谢,也有北风其凉的焦灼,也有霜降虫鸣的感伤,但他心中是平和的,他以为那份等待可以亘古不变。
他甚至非分地想过,若这小小院落不是在深宫,而是在夕波红处的长安,在杏花烟雨的江南,有母亲,有父亲,有那似乎永不会忧愁的少年。他便可以稍稍大胆一些,每日清晨醒来,他轻轻勾一勾身边人的手指,轻轻唤他:“花奴。”他对生命便不会再有旁的要求,且心中定然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对造化欣然的感激。
李成器想着便哑然笑起来,眼角却有泪水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