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简将李成器送回别墅,李成器下了车边直向屋内走,婢女阿萝迎出来,正要笑着行礼,忽然见李成器头上幞头不见,衣衫被扯得凌乱,面颊上竟还带着一块青紫瘀伤,神色也甚是难看,不由惊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李成器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匿起来,摇摇头道:“你不要多问,预备热汤,我要沐浴。”
身后薛崇简应声笑道:“我也要洗。”
李成器回过头来,目光却是与薛崇简一碰立即闪开,低声吩咐道:“给他另开一间浴室。”他一刻也不敢再与他相对,快步转入内室,薛崇简愣了愣,却是望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对阿萝道:“你去弄些冰来,预备给他敷脸。”阿萝打量薛崇简,见他也是衣帽不整,奇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遭了劫贼不成?”薛崇简笑道:“不干你事,干活儿去。”
他负着手在室内转了一圈儿,忽见书案上玉镇尺旁,丢着一卷纸。拿起来一看,依旧是崔湜的诗稿,摊开的也是前日晚上自己翻的那一首,不承想这两三日李成器连碰都不曾碰这东西。他再次看到“君情万里在渔阳”时,心境已与前一晚迥然不同。
他无事可做,便又慢慢踱出屋来,也不知是他心中带着暖意,还是今日格外暖和些,已到十月,夜风尚不甚割人面。薛崇简在回廊上坐下,看着自己脚边的白石台阶上,滚落了一颗颗的银浆,被廊下灯光与天下月光映照,闪着水晶一般的冷光。院中薄薄的湿润雾气中,飘着微涩的花香,似是幽冷的菊花,又或是早开的梅花,在夜中难以辨明,清苦之气却如舌底藏了一点碎茶,让他不由想细细咀嚼。
在这似明似暗的朦胧月夜中,他对着天上一轮清辉微微笑起来,他记得很久以前的那个梦,梦里那会笑的月亮,也如现在一般近,近得镜子一般,照亮他心底一切企盼与思念。他轻轻抬手去抚摸身旁的白石栏杆,如冰如玉的寒意轻轻渗入他指尖。他将食指与拇指慢慢摩挲,让那湿润之意在肌肤间化开,渐渐被他的体温暖得温热。如同许多次,他珍重地擦去那人的泪水,那一刻肌肤的接触,便是将两颗心跳契合在一起,便是他捡起的落落月华。
因皇帝已立太子,突厥出兵的口实不攻自破,大周以狄仁杰为副元帅,士气又足,突厥也就在河北等地劫掠一阵,一时并未有大举动。皇帝的心境渐渐好转,对待自己的子女也略显得亲切些,今日宫宴陪伴的只太子夫妻、相王与太平公主,外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侍奉。虽然已到宫门下钥时,众人见皇帝兴致尚好,也都不说破。
一个内侍匆匆上来,向坐在皇帝下首的张易之耳语片刻,张易之先是脸色讶然,继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