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确切晓得自个儿死期是哪日,秦敬总爱天天算着过日子。边算边恨不得这些无影无形光阴能化作厚厚本看得见摸得着黄历,让自己能够伸出手,趁四下无人时翻到那页,偷偷摸摸地撕下来——世间千千万万个日子,只少这页也没关系吧?
后来年岁渐长,不知从何日起,秦敬不再想着要做个窃走时光贼。
及至有个人跟他说道两月为期时,秦敬明知这就是自己最后两个月,却也只没心没肺地嗯声便睡死过去,连梦都不会做个。
可惜睡得正香时偏被人搅合醒,秦敬朦胧睁眼,见沈凉生立在床边,因着浓浓睡意,根本看不清对方形貌,眼中只有白花花个影子。
“秦敬,走。”沈凉生淡声道句,俯身轻拍下他脸。
秦敬裹着被子,只有脑袋探在外头,像春卷没卷实露出豆芽菜,被沈凉生拍就吧唧倒去边,嘴里还要不清不楚地叽歪:“大白天也不让人睡觉……”
叽歪完,便见眼前人影离床边,少顷模糊听到门扉起合吱呀声,上下眼皮打两架,又继续哥俩好地粘在块儿去找周公下棋,这回倒是做短短个迷梦。
秦敬梦到夏阳刺目,明晃晃片白光。光中个背影,也被日头照得惨白。
背影不停往前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却直远到针尖般大小,依然望得见。
梦里他不知那人是谁,心里却犯着嘀咕,这不是在等着跟上去吧?
结果眨下眼,又突然就不见。
再醒来时已经霞光满天,秦敬心说这倒是好,新年头天就这睡过去。至于做梦梦见什,却是全不记得。
初三按惯例收到师父信,往年他老人家只附庸风雅地写些贺岁咏春词句,今年却啰啰嗦嗦写大篇,还是用只有师徒二人能读懂暗语,密密麻麻鬼画符看着就愁人。
秦敬硬着头皮把那张纸译成人话,大部分是正事,什朝中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什慧明大师愿助臂之力,什顺水推舟之法望能奏效,最后句总算是拉拉家常:“恒肃吾儿,师父今生有你相陪,亦走得不寂寞。”
唉,这老头儿,嘴里叫着儿子,却又自称师父,真是狗屁不通。
秦敬心里笑骂句,后来对着张鬼画符坐整夜。
天明时打个呵欠,揉揉熬得通红眼,却不上床歇息,只收拾个小包袱,走去镇上租马车,路往少林行去。
慧明大师是惠生大师师弟,亦知悉此事内情,见着秦敬便道句阿弥陀佛,秦施主不该来。
秦敬身在佛门净地依然嬉皮笑脸,只说知道自己不该来,所以压根没跟师父说,大师你可别去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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